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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打算翹班了?」他看著我問,「妳明天要上班不是嗎?」
『並沒有翹班的打算,』我笑了一笑說,『與其睡不著在床上無聊的翻滾,我想還是來聽故事會比較有趣些。』
「如果故事不好聽呢?」
『那這杯咖啡就你請客吧。』
「如果故事好聽呢?」
『這不是應該的嗎?』
「好,我先把咖啡煮好,妳坐一下吧。」他拉開椅子,也就是我剛剛坐的同一個位置。
『還是一樣曼特寧嗎?』看著他走進吧台,我問。
「嗯....不了,我打算煮杯藍山。」
『說到藍山,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要叫藍山?』
「因為產地的關係,真正的藍山咖啡都出產自牙買加藍山山脈。」
『那為什麼不煮曼特寧了呢?』
「因為我要說的第一個故事,有藍山的味道。」他在虹吸壺背後看了我一眼。
『藍山的味道?是什麼意思?藍山的味道又是怎麼樣的呢?』
「藍山的味道非常的甘醇,而且真正的藍山咖啡只有虹吸式煮得出來,其他所有煮法都沒辦法煮出藍山的香甜。」
說著說著,像煮上一杯曼特寧一樣,他把磨好的咖啡粉放到虹吸上座去,而下座裡的開水正慢慢地要沸騰當中。
『所以第一個故事是個甘甜的故事?』我說。
「哈哈哈」,他大笑著,「梁小姐,妳認真了。我只是隨口說說,故事聽完了只有感覺,沒有味道的。」
『好吧,那你可以開始說第一個故事了。』我斜瞪了他一眼。
「那是我的第一次戀愛。」
『什麼時候?』
「高二。」
『嗯,你繼續說。』
「那得從我的名字開始說起。」
※我是關閔綠
從小到大,一百個聽到我名字的人都會說:「這名字好特別啊!」
然後大概會有七十個人再問:「哪個閔?哪個綠呢?」
接下來大概只剩四十個人會再問:「這名字有什麼涵意嗎?」
最後,只有少少的十個人會好奇:「這名字是誰取的?」外婆取的。
關是關公的關,閔是悲天憫人的憫字去掉站心旁,綠是綠色的綠。
關是我母親的姓,所以我不是跟父姓,我的父親是誰,坦白說,我不知道。
外婆對我說我的母親是我父親最小的一個老婆時,我的嘴巴啊啊,張得大大的,完全合不起來,「那我爸爸有幾個老婆?」我嘴巴張得開開的問,外婆說:『你不需要去了解這件事情。』
我長大懂事了以後,外婆才告訴我本來我的名字叫做關「憫」綠,是有站心旁的憫字。
因為有一天某個算命仙摸著我的頭說,這孩子的名字多了個心字,此心不去,將來必為多心之人,所以憫就變成閔了。
我其實不太明白到底什麼樣的人才叫做多心之人,多心的意思表示會想很多或是很多顧慮嗎?
那個時候,我高二,我正在暗戀班上一個叫做李心蕊的女孩子,而心蕊有個好同學兼好姐妹,叫做蔡心怡。
當時我在想,如果名字裡有多餘的心字,那麼人就會多心的話,那心蕊跟心怡怎麼辦?
「心蕊,我想跟妳說一件事。」我拉住心蕊的衣袖。
『什麼事?』
「我的名字裡的閔字,以前有個站心旁,妳知道嗎?」
『我怎麼知道?』她的表情很明顯地就是一付干我屁事的樣子。
「沒關係沒關係,妳不知道沒關係,但妳一定要知道為什麼那個站心旁要去掉改成閔字。」
『為什麼?』
「因為有個算命仙說,名字裡多了心字,將來長大了會多心,所以拿掉比較好。妳的名字有四個心字,回去最好快點拿掉。」
『拿掉?』
「對啊,四個心都拿掉,就變成李艸。」
這天之後,有好一陣子,李艸跟蔡台都不太理我。
其實,我並不是認真地跟她們說的,我只是找話題想跟心蕊聊天。而且我根本就不覺得名字裡面有個什麼字就會怎麼樣。
如果真的都這樣的話,那名字裡有淼(同秒)字的不就會被水淹死?名字裡有鑫字的都會很有錢?名字裡有猋(同飆)字的家裡養了很多狗?名字裡有焱字(同燕)的家裡不就會爆炸?
在我的觀念裡,名字就是一個方便別人叫你的稱呼,它代表著你存在著,或是曾經存在。
不過,自從台灣的政治惡鬥越趨嚴重之後,我很自然的被歸納到民進黨的支持者去,只因為我名字裡有個綠字。
其實,我根本就不管政治怎麼鬥,我根本就不管顏色怎麼分。
我從出生開始就住在外婆家,有記憶的時候外公就生病了,開始會自己騎腳踏車上學的時候外公就過世了。
媽媽是很平凡的女人,在一家出口商裡工作,我的爸爸就是這家出口商的老闆,我媽是他其中一個老婆,我是他很多孩子裡的其中一個。
不過,我真的不認識我爸爸,我也從來沒有住過他的大房子。
說得直接一點,我是他在外面偷生的孩子。
因為法令的規定,我的媽媽不會有名份,只會有錢拿。所以我只能跟媽媽姓。
全班沒有人知道我的家世,包括所有的老師還有導師在內,沒有人知道我是個私生子,只有阿智知道。
阿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一起遊戲,一起追女孩子。
他是個有很多幻想的人,他幻想過要當總統,幻想過要當國防部長,幻想過要當警政署長,幻想過要當一個FBI,幻想過要當一家公司的主管。
有沒有發現上面所有的幻想工作,一個比一個還要「小」了?因為他漸漸地發現,要當總統比登天還難;當國防部長也差不多;當警政署長要命大,在當警察的時候 沒被歹徒打死才可能有機會;當FBI首先要先當美國人,但很可惜的他是台灣人;當一家公司的主管是他這輩子比較有可能完成的幻想。
有一次學校的國文模擬測驗,作文題目是:「如果可以重來」。阿智在這次的作文拿到了全班最高分。
他寫說,如果可以重來,他想投胎當美國人,然後最好是混血兒,混到英國血統(美英混血是有很大差別嗎?),最好爸爸是英國情報局的幹員,媽媽跟007女郎一樣漂亮,他長大就可以跟著爸爸學習,然後當個情報員,可以像007一樣帥氣。
因為他的幻想實在是「思慮周詳」,連在美國住哪裡他都已經幻想到了,只差沒有寫出地址而已。
一大篇落落長三大張稿紙的作文是他有史以來寫得最多的一次,於是老師在感動之餘給了他一句評語:「想像力豐富,彷彿明天就要重新投胎一樣。」
而我呢?
我在這篇作文裡,把自己搬到了李心蕊她家隔壁。
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她就是一個女的阿智,跟我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一起遊戲,然後讓我追。
這篇作文的最後,我還用紅筆寫了一行字,還特地框了起來:「老師,這篇作文請替我保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喜歡李心蕊。」
這篇作文,我拿到全班第二高分,老師給我的評語是:「真情流露,單純又可愛。不親自告白真是太可惜了。」
就這樣,老師要我在上課時把作文唸一遍。「我沒有告訴別人,我依然替你保密啊!我只是把好的作品讓全班同學欣賞。」老師說。
這時候會發生什麼情況,我想大家都應該可以想像的到。
全班同學像發瘋似地一樣瘋狂拍手叫好,甚至在唸完作文之後,該死的同學起哄要我過去把作文親手送給她。
「把作文送她幹嘛?直接叫她關嫂吧!」阿智這時跳出來大聲說。
我想,當時李心蕊的感覺應該跟我一樣,很想馬上自殺,死了算了。
但是,不知道我該不該謝謝老師。在我面紅耳赤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唸完作文之後,本來也把頭低到不能再低的李心蕊,在那天放學後叫住我。
當時,我正在牽我的腳踏車。
『喂,關閔綠!』
「啊!.....呃....妳好啊....李艸....」即使到了這種時候,我還是想試圖以開玩笑化解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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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放學的天氣,天空的雲像是棉花鋪在一張藍色的大紙上,一條一條整齊地排列著,偶爾飛過的飛機拖出了長長的白煙,空氣爆炸的聲音從兩萬三仟英呎的高空中傳到我的耳邊。
其實,李心蕊叫住我的原因,不是為了那篇作文,而是她的腳踏車掉鏈了。
我以為她被那篇作文深深地感動了,所以想在放學後跟我好好地說說話。
但是當她指著自己的腳踏車掉鏈的地方,然後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想太多了。
「銬夭....」這是我心裡的OS,我當然沒有說出來。
「怎麼了?」這才是我說出來的,而且我感覺得到,這三個字我說的很沒溫度。
『腳踏車掉鏈了。』
「弄回去啊。」我試著裝作完全沒有發生作文告白的那件事,既冷默又無情地說著。
『我不會。』她搖頭。
「那個很簡單啊。」我摸頭。
『你幫不幫?』
「幫了有沒有回報?」
她聽完,牽著掉鏈的腳踏車轉頭就走了。
她一轉頭的那一瞬間,我的世界一整個黑暗了起來,烏雲密佈之後立刻狂風暴雨,大雪紛飛之後世界立刻結成冰。
「欸!」我叫她,她繼續走。
「欸欸!」我多叫了一聲,她還是繼續走。
「李心蕊!」我直接叫她的名字,她還是繼續走。
「我幫妳弄啦!」剛剛我刻意裝出來的無情完全失敗,徹底地舉白旗投降。
『不用了。』
「欸!不用回報啦。」我開始牽著腳踏車跟在她後面。
『不用了。』
「真的不用回報啦。我跟妳開玩笑的。」這時,我走在她的後面,距離大概是五公尺。
『不用了。』
「那妳就要這樣牽回家喔?」
『不行嗎?』
「可以啦,可是很遠啊,而且等一下不是要補習?」
『我可以去找別人幫我弄。』
「我我我!」我很用力地在她的後面舉手,「我就是別人啊!」
『我要去找不用回報的別人幫我。』
「我我我!」我依然繼續用力地舉手著,「我就是那個不用回報的別人!」
『....』她沒有說話。
「欸!妳給個機會嘛!」我有點急了。
『剛剛給過你機會了。』
「再給一次?」
這時,她停下腳步,大概頓了五秒,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我說:『給了有沒有回報?』
我聽了,心中大喜,「有有有有有!有很多回報喔!」我開心地笑著說。
『哼,沒個性!』她說。說完轉頭又繼續走。
「喂!妳幹嘛這樣?好歹也聽完回報是什麼再選擇要不要走唄?」
『你可以說啊!』
「我可以請妳去吃挫冰!」衡量了一下經濟狀況,我選了一個好負擔的。
『沒興趣,我敏感性牙齒。』
「那我請妳去吃牛排!」我忍著零用錢可能會花個精光的痛苦說著。
『沒興趣,我不吃牛。』
「那我請妳去看電影!」這也是一項超級大的開銷。
『沒時間,我星期六日都要補習。』
這刀光劍影的對話,我覺得有些受不了,於是,我停下自己的腳踏車。跑向前,一把把她拉開,放下車檔停好她的腳踏車。
『你幹嘛?』
「幫妳把鏈子弄好啊。」我沒停下手,邊說邊弄。
『我沒有回報可以給你。』
「我剛剛說了,不用回報了。」
不到十秒的時間,掉鏈的問題就解決了。我把車子還給她,然後走回我的腳踏車。
『那你剛剛說的,你要給我的回報算數嗎?』她停在原地,側臉看著我。夏天傍晚
五點半的陽光是橙黃色的,均勻地鋪在她的臉上。
「吃冰嗎?」我說。
『對啊。』
「妳不是說妳敏感性牙齒?」
『那我可以選電影啊。』
「妳不是說妳沒時間?」
『所以,只剩下牛排可以選?』
「妳不是說妳不吃牛?」
『關閔綠....』她似乎又要生氣了。
「等等!等等!別又生氣了」我試圖緩和一下,「妳要聽我說完。」
『你說啊!』
「因為妳敏感性牙齒,所以我不帶妳去吃挫冰。因為妳沒時間,所以我不帶妳去看電影。又因為妳不吃牛,所以我不帶妳去吃牛排。」
『這跟剛剛的話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因為我要帶妳去吃紅豆湯,就沒有敏感性牙齒的問題。然後再陪妳去圖書館唸書,就不用擔心浪費了唸書時間,再請妳去夜市裡吃陽春麵,陽春麵裡總不會有牛肉了吧!這樣可以嗎?」我說。
她聽完,一臉笑意地說,『我還沒答應你啊。』
「妳可以回家考慮一下,這麼好康,不賠穩賺的事情,應該可以接受吧?」
『再說囉。我要去補習了。再見!』說完,她就跳上腳踏車,一踩一踩地,身體一擺一擺地,越騎越遠。
在我還在欣賞她的背影的同時,阿智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地突然擒抱住我,「喔!喔!喔!有進展喔!」他大聲地說著。
「進你個屁!八字都還沒一撇!」我用力地掙開他,然後在他肚子上補了一拳說。
「剛剛看李心蕊笑得那麼開心的樣子,我想你跟她應該是有譜了。」他邊說,邊在我的背上補了兩拳。
「譜你個鳥!她哪裡笑得很開心?你眼殘是嗎?」我用右手用力的勒住他的脖子,
「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任性!」我說。
「她任性?」因為被勒住脖子,他有點想吐想吐的說著。
「對啊。脾氣很差,開個完笑而已,氣得七竅生煙。」
「那是你他媽的白目,該正經的時候,你跟人家開什麼玩笑?」他脫開我的右手,然後把我的雙手扣到背後,再壓住我的背。
「我怎麼知道她開不起玩笑?」這句話我說得很用力,因我被壓著背,弓著身體,肚子受到壓迫,「那只是個小玩笑而已」我說。
「說不定她只是想要你快點修好車鏈,然後陪她去補習班咧。」
「他媽的!我們一定得一邊玩摔角一邊說話嗎?」我再一次用力掙脫,然後雙手扳住他的手臂,用力地往後拗。
「哇銬!」他大叫,「是你先玩的耶!」
「什麼我先玩?明明就是你一來就給我一招擒抱術!」我說。話才剛說完,他又巧妙地掙脫了我。
「好了啦!別玩了啦!補習去了啦!」他說。
「是你自己找死來跟我玩的!」我說。
在騎著腳踏車去補習班的路上,我們依然一邊玩摔角一邊騎車。
我不知道那背著我越騎越遠的李心蕊是不是有偷偷地笑著,但是,我很想告訴她,雖然我跟阿智邊騎車邊玩摔角,但我的表情,卻因為她而偷偷笑著。
*希望妳也為了我,偷偷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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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啊!你們兩個!』我輕輕摀住嘴巴說。
「呵呵呵,不會啦,阿智一點都不可愛的。」關老闆稍稍低著頭笑著。
『我是說你跟李心蕊小姐,不是你跟阿智先生。』
「喔!啊!呵呵呵,我搞錯了!」
『沒關係。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我撥了撥頭髮,然後塞到耳後,『你跟李小姐之間的相處對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嗎?』
「不不不,沒有。」關老闆急忙澄清,「在那之前,我們蠻少說過話的。」
『一直到你叫她李艸嗎?哈哈哈哈哈。』說著說著,我自己大笑了起來。從李心蕊到李艸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叫李艸的時候,好像是我跟她的關係在最冰點的時候。」
『你這叫活該,誰要你亂改別人的名字?』
「我只是想找話題跟她說話嘛。」
『那你幫她修完腳踏車之後,你跟她之間發展得快嗎?』
「其實,什麼是發展得快,又怎樣才叫做慢?我一點都沒有頭緒耶。」關老闆點了一根煙,緩緩地把自己的身體側靠在椅子上。
說真的,我是真的一點都沒有頭緒。兩個人的關係發展的快慢,到底該怎麼定義呢?
修好腳踏車那天,我們就去補習班了。
我們補習的地方不一樣,科目也不一樣。她的成績雖然跟我差不多,不過,我們的強項不同,弱項也不同。
她的數學很好,我則是在語文類部份比較擅長。
她在小的時候學過心算,於是有一陣子我很喜歡問她「58749+25146*59-32674+22124*21=?」這種類似的問題,不過出題目的我,總是不知道答案,所以她後來也懶得再回答。
『反正你又不知道答案,說了你也不知道對不對。』她說。
因為強項不同,所以,她選擇的補習班跟我選擇的就不一樣。
我只能每天每天重覆地在放學的時候獨自品嚐那種分離的滋味,偷偷地看著她牽出腳踏車,然後朝著跟我完全反方向的地方,越騎越遠;越騎越遠....,然後,心就會碎得亂七八糟的。
好啦,對不起啦,我承認上面的「心就會碎得亂七八糟」是形容地太誇張了。不過,每天放學,我總有一種很不想現在就分開的感覺。
雖然我們根本沒有在一起,甚至說不上同學感情好。
幾天後的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們才剛放學。(當年沒有週休二日)因為學校的校慶跟園遊會就快到了,所以李心蕊陪著她的好朋友蔡心怡留在學校製作一些園遊會要用到的大型海報。
我也是到那天才知道李心蕊有繪畫的天份,只不過她的天份發揮地不太徹底,因為她只能畫出一些眼睛很大的浣熊或是睡不著的貓頭鷹,或是眼睛跟雞蛋差不多大的奔跑的女孩。
『拜託,妳在這顆大太陽的旁邊畫隻貓頭鷹,是對還不對啊?』
『我覺得浣熊這種肉食性動物,應該不會像熊貓一樣坐在地上吃草吧?』
『心蕊,請妳原諒我的直接,但是,有話我就直說了....』蔡心怡拉著李心蕊的手說,『我覺得這個奔跑的女孩畫得很生動,不過,她的眼睛跟她的頭所看的方向,都讓我覺得,她其實是個鬼。』
你們知道她怎麼畫嗎?其實就類似「囧rz」這樣,身體是從側面看過去的,但頭卻是面對觀眾的,加上大到不行的眼睛,一整個就像隻鬼。(不過,當年並沒有囧rz這種東西,我只是現在拿來當做形容。)
她們幾個女生在畫畫的時候,我故意找了一個「留在學校唸書」的理由也跟著留下來。
不過,我還是不太敢過去跟她們打交道,雖然李心蕊似乎已經不太怪我把她的名字改成李艸,但是蔡心怡依然很恨我把她的名字改做蔡台,因為一堆男同學都因此叫她蔡台。
她們一邊作海報的時候,我其實就覺得奇怪,我們班一致表決通過的就是要賣黑輪米血跟菜頭湯,那為什麼廣告海報要作得跟這些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呢?不是只要簡單幾個字,再標上價格就好了嗎?
終於,在她們搞砸了六張海報紙,十多張的西卡紙跟雲彩紙之後,她們終於決定,只要寫幾個美術字,再標上價格就好。
只是,為時已晚,所有的紙都已經被她們砸光了。
『我去買吧。』李心蕊拿著她的小零錢包,走出教室。
我趁著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時候,也跟著溜了出去。
「喂!走慢點!」跑了一段路之後,我在接近校門口的時候追上她。
『你幹嘛跟來?』
「我陪妳去啊。」
『你不是留下來唸書的嗎?怎麼可以亂跑?』
「我其實是無聊才留下來的。今天的補習是晚上七點,還有好幾個小時,而且我回家也只會亂晃。」
『家裡有冷氣吹啊,不是比較舒服嗎?』
這時,我很想跟她說,學校有妳可以看,比吹冷氣更舒服。
『你幹嘛發呆不說話?』她歪著頭看我。
「沒事。妳要去哪裡買?我去騎腳踏車載妳吧。」
『不用了,我自己騎就可以了。』
「讓我載一次嘛。」
『為什麼一定要讓你載?我可以自己騎啊。』
「讓我載一次!就一次!」
『讓我自己騎,自己騎。』
「載一次!」
『我自己騎。』
「載一次!」
『我自己騎。』
「我們這樣繼續對話下去,編輯會罵作者浪費篇幅的。」
『啊?什麼?』
「沒!沒有!那我問妳一個很簡單的數學題好了,不過,妳只有五秒鐘可以回答,如果妳答出來了,那妳就自己騎。」
『那是我的腳踏車,為什麼我要自己騎還要你允許?』
「不是允許問題,而是妳敢不敢接受挑戰的問題。」我故意使用激將法。
『我有什麼不敢的?只是你每次問我的問題,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亂講你也不知道對不對啊。』她說。
「現在這題我知道。」
『好啊!你問。』
「聽好!」我捲了捲袖子,「一隻青蛙一張嘴,對吧?」
『對啊!』
「那四億七千七百二十五萬八千九百五十七隻青蛙有幾條腿?」
聽完,她立刻開始心算,「五、四、三、....」我則是在一旁讀秒。
「二.....」正當我要喊一的時候,她算出來了。
『答案是十九億零九百零三萬五千八百二十八條腿。』
「錯!」
『錯?』她的表情像是吃了一驚。
「答案是十九億零九百零三萬五千八百二十條腿!」我老神在在地說。
『怎麼可能?七乘四是二十八,最後一位數一定是八!』她有些氣惱地說著。
「絕對不是八。」我說,還輕輕地作勢咳了幾聲,「因為其中有兩隻青蛙現在要一起騎腳踏車出去了,所以要減八條。」
她聽完,追著我一直打,從學校綜合大樓的走廊打到玄關,再從玄關打到接近側門的腳踏車車棚,直到我跑到自己的腳踏車旁邊求饒,她才放過我。
「我的大小姐,我只是開玩笑嘛。」
『誰叫你耍我!』
「我沒有耍妳啊,而且妳也答錯了,就算妳不讓我載,那也是一樣有兩隻青蛙要騎腳踏車出去咩,只不過是妳騎妳的,我騎我的而已....」
『誰跟你是青蛙?你才是青蛙!』
「好啦好啦!我是青蛙,我是青蛙!那妳要不要上車了?」我牽好車子,指了指腳踏車的鐵架後座。
她看了我一眼,再看一看後座,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咬著下唇,這時有一小陣風吹過來,少許的髮絲在她的眼眉之間飄著。
『那我要你騎很快!』她說,『是很快很快那種喔!』說完,她輕輕地坐上我的腳踏車。
「妳要我當人體摩托車引擎就對了?」
『對對對,至少要時速五十喔!』
「那要不要幫妳配點摩托車的引擎聲啊?」我說。
『好好好,再來點背景音樂吧!』
「這是什麼意思?要我唱歌兼配引擎聲?」
『對啊!最好再來杯冰涼的可樂吧!』她坐在我後面,雙手高舉,大聲地說著。
隔天是星期日,我們翹了補習班的課,偷偷地跑去吃紅豆湯跟陽春麵。不過,本來不打算看電影的我們,因為我猜拳輸了的關係,只好賠她兩張電影票。
其實,我不知道在電影院裡面,女孩子先是輕輕拉住男孩子的衣角,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是輕輕的抓住男孩子的手臂,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兩個人的肩膀是併在一起的........這樣的過程,是不是就是一種已經宣示「我們在一起」了的過程呢?
如果這是所謂地發展快速,我真的不那麼認為。
因為這段過程中的每一秒,都像是千年的等待一樣。
*因為這段過程中的每一秒,都像是千年的等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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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李心蕊曾經討論過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想過,但她卻已經研究的很透徹。
『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的存在讓你覺得心安,但有時他跟你的應對之間,會讓你汗如雨下。』李心蕊說,她的表情像是在說個鬼故事。
「妳可以....換種方式說嗎?」我摸摸臉,吐著舌頭的回答。
『怎麼?不懂嗎?』
「不是,妳現在好像不是在跟我討論什麼,而是在跟我說一個恐怖的鬼故事。」
『你是說,我的敘述方式錯誤?』
「對,妳好像把一個笑話用恐怖片的方式在描述。」
『我不是在說笑話,關閔綠。』
「我只是舉例嘛。」我舉起雙手,希望她能了解這個手勢表示要她別生氣。
『好吧。』她聳聳肩,『我再解釋一次。就是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對每個人都一樣,他的存在對認識他的人來說是重要的,但他有時的表達或是與你的應對間會讓你倍感壓力。』
「來個例如好嗎?」
『麗如?那是誰?』
聽完我差點沒昏倒,「例如!例如!舉例的例,如果的如!」我有點接近休克地說著。
『喔喔喔!』她有些臉紅地繼續說著,『例如,你有個朋友叫小明,他跟你的感情很好,平常開玩笑玩在一起的時候,你根本就不覺得他是什麼嚴肅到不行的人。
但是,有時候,當你做事有些錯誤或是觀念有些偏差時,他會立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地指責你。』
聽完,我想了一想,然後說,「這不是很正常嗎?」
『不不不,或許在以前的社會,這樣的人很正常,但現在時代不同了,每個人跟人相處,多少都會帶著面具,有時盲從附和,有時虛與委蛇,有時你的錯誤他連理都不理,就等著看你出糗或出事。』她很認真的說。
「我說,妳研究這個幹嘛?」
『我對這樣的心理非常有興趣啊!』她像是找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話題一樣地笑著,
『你想想,這樣的人存在得多麼神奇!』
「神奇?」
『你想嘛!就拿阿智來說好了,你跟他感情很好,每天玩在一起,從小也一起長大,而且興趣幾乎都相同,但有一天,你因為某種錯誤或是某個觀念不正確,他把你罵了一頓,你覺得隔天看見他的時候,你會敢繼續正眼看他嗎?』
「妳的意思是,朋友間的指責會傷感情?」我有點不解的問著。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誰,總會有心眼小的時候!』
「這是你們女生吧?」我說,「女生才會心眼小。舉個例子,當蔡台....啊!不,蔡心怡哪天罵了妳一頓,妳隔天就不敢去跟她說話了吧?反之也一樣啊,如果妳罵了她一頓,她也不敢來跟妳說話了。這是性別差距的問題,不是什麼心理問題。」
『不,這一定是心理問題,而且這樣的人還不多!』
「不多嗎?」我疑問著。
『不多,所以值得研究。』
「妳對心理方面的東西有興趣?」
『嗯,是啊!』她笑了一笑,『就像你,你就不是這種人。』
「所以我不值得研究了?」
『你沒有研究價值。』她拍拍我的肩膀說。
李心蕊的手很美。如果你要看她的手,最好站在她面前,離她五十公分,那是最佳的觀測點。
像是某些流星雨路過地球的預測,總會有幾個地方是最佳的觀測位置。這件事情,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告訴她。
她說我變態,偷偷觀察別人,又在心底打上註記,像是個偷窺狂,仔仔細細地記錄著別人的特徵。
不過,每個人都喜歡被誇獎的,她當然也不例外。我是在吃陽春麵的時候發現的,她的手真的很美。
當她用右手拿著筷子,左手的姆指與食指輕輕鉗住湯匙,那不嬌柔作做的小指,從不像其他女孩一樣,會刻意地往上翹。
細白纖直的中指、無名指與小指,像上帝刻意捏出來的。她的指甲很長,但我指的是與手指頭相連的部份,而不是刻意留長的部份。
「妳彈鋼琴嗎?」我看著她的手問著。
『彈過。』她似乎注意到我在凝視她的手,『怎麼了?』
「不,我覺得妳的手指的長度很適合彈鋼琴。」
『只可惜我只有適合彈鋼琴的手,卻沒有彈鋼琴的天份。』
「學了很久?」
『嗯,其實不久,』她放下湯匙,搖搖頭說,『大概一年,那是在我學心算之前。
因為我的鋼琴一直學不好,大概是肢節動作有問題,所以我媽要我放棄鋼琴,學一點有利於唸書的東西。』
「心算有利於唸書?」我滿臉疑問地。
『數學啊!反應啊!學習速度啊!』
「我以為心算只是有利於菜市場買菜。」
『菜市場買菜帶計算機就好了。』她的表情有點受不了我。
「妳小時候好像學過很多東西?」
『也不多,就鋼琴、心算跟舞蹈。』
「舞蹈?」我的眼睛一亮,「妳會跳舞?」
『怎麼?看不出來嗎?我沒有舞者的氣質?』
「不不不,沒有,我只是沒想到妳竟然學過跳舞。那妳當時學的是什麼舞?」
『只有芭蕾。』
噗的一聲,我嘴裡的麵差點全往她臉上招呼去。
『關閔綠,你這是怎樣....』她的表情不太好看。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咳....咳....咳....我是嗆....嗆到!嗆到啦!」我故意幾聲乾咳,然後裝做有點痛苦的樣子。
『是嗎?』她瞪了我一眼,『你嗆到的時間還算得真準。』
「真的啦!」我再咳了幾聲,「我真的是嗆到啦!」
『姑且相信你這個壞蛋。』她說。低頭繼續吃她的陽春麵。
我知道舞蹈的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於是我話鋒一轉,問了她一句:「妳有什麼想唸的學校或科系嗎?」
『幹嘛問這個?』
「純粹無聊問問。」
『喔,』她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想念電子!』
「電子系?」我又睜大了眼睛,「不會吧?!」
『純粹無聊答答。』她冷冷地說。
*我:「妳喜歡我?不會吧?」  她:『純粹無聊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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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放下筷子跟湯匙,「妳很沒意思耶,我很認真的問啊。」
『是你自己剛剛說你純粹無聊問問的。』
「我...!」看著她的表情,我有些啞口無言。
她看我有些說不出話來,於是接著說,『你應該要誠實點。』
「誠實點?」我指著自己,「我應該要誠實點?」
『對。』她點頭。
「我?妳確定是我?」我繼續指著自己,「我一直都很誠實。」
『是嗎?』她抬頭看我,『讓我來說說你哪裡不誠實,好嗎?』
「好啊。」我看著她的眼睛,「妳說。」
『其實,你應該在幫我修腳踏車那天就告訴我,你想向我要的回報,就是像今天一樣跟你一起吃飯看電影。你也應該在陪我留在學校做海報的時候,就誠實地告訴我你就是想陪我,而不是找什麼想留在學校唸書這種笨理由。
而剛剛,你明明就是想嘲笑我學過芭蕾,但你裝咳嗽的技術真的不太好。再來,你其實是想問我想考什麼學校或什麼科系,你就可以把目標鎖定在跟我一樣的學校,那麼以後我們就可以繼續同校至少四年。
但是,你偏偏又找了一個無聊問問的爛理由。』
聽她說了一大串,我繼續啞口無言。
『你就是這麼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她繼續說,『你只要一說謊,我就可以看得出來。』
「妳....在....生....氣....嗎?」我小心翼翼的說。
『沒有啊。』她笑了一笑,『你不要被我認真的表情嚇到了。』
「我確實是被妳嚇到了。」
『但我剛剛所說的也確實說對了,對吧?』
「對....」我不好意思地笑著。
『不過,你昨天有個表現值得鼓勵。』她說。
「什麼?」
『你想載我去買海報紙,你很直接而且誠實地告訴我,你要載我。』
「我本來還在想會不會太直接....」
『不過,那個青蛙問題還蠻蠢的就是了,哈哈哈哈!』說完,她自己大笑了起來。
這天回到家,媽媽的臉色不太好,我靜靜地關上家門,外婆則是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忙她的事。
『你去哪了?』媽媽問。顯然她已經知道我今天翹了一整天的補習課。
「我....」我低下了頭,站在原地,本來想扯個謊,這時卻想起李心蕊說做什麼都
要誠實,於是我回答,「我跟同學出去玩了。」
『玩?玩了些什麼?』
「看了場電影,吃了碗紅豆湯跟陽春麵。」我說。
『電影好看嗎?』媽媽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嗯,還不錯,緊張刺激。」
『那你有想過回家之後面對我會更緊張刺激嗎?』
「有。」我點頭。
『那下禮拜禁足如何?』媽媽站了起來,走到我旁邊,接過我的書包。
「可不可以下下禮拜?」我竟然白目地說了這句話。
『你說呢?』
「可以。」我竟然又白目地說了可以。
『好,那就下下禮拜禁足,然後再加上罰扣零用錢兩佰塊。』媽媽說。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走回房間,關上門,拿起電話撥給李心蕊。
「喂!」
『嗯?』
「妳還好嗎?」
『我?我很好啊!』她的語氣像是聽見我的問話有些驚訝。
「妳有沒有被罰?」
『罰什麼?』她問。
「罰禁足或是扣零用錢之類的。」
『沒有啊。怎麼了?』
「咦?補習班沒打電話到妳家嗎?」
『我跟你的補習班又不一樣,而且我是有請假的,你是翹課的。』她的語氣告訴我她的表情是一臉悠哉。
「妳這個死孩子....」
『你罵誰?』
「沒沒沒」,我急忙撇清,「我是在說剛剛我媽罵我的話,她說我是個死孩子。」
電話那頭的她大笑,『伯母真有智慧!』她說。
「妳這麼樂幹嘛?」
『聽到別人把本來要罵人的話再拿回去罵自己,感覺當然很樂。』
「.....」
『你被禁足了?』
「嗯,而且還扣了零用錢。」我的語氣明顯地失落。
『損失慘重喔。』
「是啊,都是妳害的,所以妳要賠償我。」
『賠償你什麼?』
我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說「跟我說,妳今天跟我約會很快樂。」
『....』
「喂?」
『....』
「妳在嗎?」
『在啊。』
「那妳幹嘛不說話?」
『因為我在想,我是不是該說這句話。』
「難道,妳今天不快樂嗎?」
『不,不是。』
「那不然呢?」
『我習慣別人用問題來問我,而不是告訴我答案要我說。』
「好,」我拿著整具電話,走到床上去,電話線在地板上像蛇一樣移動著,「等我
換個舒服的位置。」
『為什麼要換舒服的位置?』
「因為我要聽舒服的話啊!」我笑著說。電話那頭的她也笑了。
「李心蕊。」坐定之後,我叫了她一聲。
『嗯?』
「今天妳跟關閔綠出去,快樂嗎?」
『還不錯。』
「這是誠實的回答嗎?」
『算誠實了。』
「好,那妳覺得關閔綠人怎麼樣?」
『也還不錯。』
「這也是誠實的回答嗎?」
『算誠實了。』
「那妳覺得妳會喜歡他嗎?」
『看他的表現囉。』
「那妳今天在看電影的時候,拉住他的衣角,又抓住他的手臂,最後跟他靠在一起,感覺很好嗎?」
『嗯,還可以囉。』
「妳今天在吃陽春麵的時候,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他的不誠實,感覺如何呢?」
『爽快!』
「最後一個問題。」
『嗯。』
「妳覺得關閔綠喜歡妳嗎?」
『不。』
「不?」電話這頭的我,聽到這個答案有些驚訝。「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歡我,而不是只有喜歡。』我感覺到她偷偷地笑著說。聽完,我感覺到有一陣很難以形容的暖流,慢慢慢慢地滑過我的心底。
「妳還記得今天我問妳想唸哪一所學校嗎?」
『嗯,記得。』
「其實,我想問妳的不是這個問題。」
『那你想問的是?』
「妳會想念我嗎?」
電話那頭的她,輕輕地笑了一笑,然後說:
『是的。從今天起,我會每天想念你。』
*是的。從今天起,我會每天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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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再見的時候
那天下午,雨很大,她看著叮噹的樣子,像是失去了一個親人。我沒有安慰過一個失去狗的人,所以我只能跟她說:「別哭」。她說,她跟叮噹已經認識了十年了。叮噹每天都會到她家的路口等她下課,從來沒有一天缺席,就連生病也一樣。
聽她說完,我問著自己,「我會不會在妳的生命中缺席呢?」然而答案,很快地就出現了。
「梁小姐,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關老闆站起身子來,手指著我那杯已經快要見底的藍山。
『啊!』我看了他一眼,『嗯,好,不過,可以再給我一杯開水嗎?』
「好的。」他拿起我的咖啡杯,然後走向吧台。
『我覺得,你跟李心蕊小姐兩個人,一定很合得來吧。』我躺回那大大的椅背上,微笑地說著。
「怎麼說?」
『因為你們之間的感覺很好,像是在一起好久好久的戀人啊。』
「真的嗎?」關老闆笑了幾聲,「我自己都沒感覺耶。」
『後來呢?你跟李小姐兩個人怎麼了?』
關老闆停頓了幾秒,「她....」他話裡帶了一些遲疑,「我跟她緣份不太夠。」
『不太夠?』
「嗯,不太夠,我只能這麼說。」
『怎麼了?』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咖啡端到我面前,我輕聲地問著。
他坐下,看了我一眼,然後拿起手中的藍山咖啡,繼續說了下去。
我跟李心蕊過了很快樂的一年,從高二到高三這一年,我們過得很快樂。雖然我們並沒有每天在一起上學放學,但是在學校時,為了不讓同學們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刻意地掩飾兩個人是情人的身份,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阿智為了這樣的事,還當了好幾次把風的。我跟李心蕊為了能中午在一起吃飯,還會各自拿著便當,若無其事地走到學校活動中心的地下室樓梯轉角處一起吃。而阿智就必須很衰的坐在活動中心地下室的入口,替我們把風,不能讓同學下來。
這時候你可能會問,如果同學硬是要下去怎麼辦?阿智總會有辦法。
「同學,不能下去喔,教官叫我在這裡看著,等等下面要噴消毒劑,禁止進出喔!」對。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
不過,他是個壞人,他恐嚇我一定要給他一點報酬,否則地下室要噴消毒劑的說法就會變成地下室有對姦夫淫婦在亂來。
所以,我一共欠他十二個便當,十七本漫畫,還有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
其實,他為什麼會突然想追蔡心怡,我本來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不過,他在好幾年之後終於全盤拖出,我聽完當場下巴掉到地上。
「我覺得我有必要為這件事負責,」他認真地看著我說,「因為我摸到蔡心怡的胸部。」
「怎麼摸到的?」天啊!我一整個好奇!
「你就別問了。」
「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你也就別再隱瞞了。」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然後吐了一口氣說,「因為高三那一年,有一次她的家人全都出去了,她一個人不敢睡,打電話到我家要我去陪她唸書。」
「這....這....」我一整個不敢相信,「這太唬爛了吧?」
「我沒唬爛,我是說真的。」
「這根本就是A片的情節!」
他聽完,嘖了一聲,非常扼腕地說,「可惜!沒發生A片裡會發生的事。」
「所以,你去她家陪她,然後光明正大摸了她的胸部?」
「不是!我是不小心的!」他拼命地解釋。
「不小心的都那麼準喔?我怎麼都摸不到?」
「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啦!」他死命地抓頭皮,「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間踢到自己家裡的桌腳跌倒啊。」
「那....」基於男性的本性,該問的問題還是得問一下,「感覺如何?」
「喂....」
「你就說說看嘛,造福一下男性的讀者朋友。」我說。
「什麼讀者啊?」他怪怪地看著我說。
「沒事沒事!」我用力地搖搖手,「你就說說看嘛!」
「就.......不算小....很柔軟.....」
「哇....」我下意識驚訝地呼喊了一聲。
「欸!關閔綠!」他叫了我一聲,「這是網路小說,不是色情小說,OK?」
「咦?」
故事回到我跟李心蕊的高二與高三,至於阿智跟蔡心怡的幸福,嗯....不干我的事。
因為很怕人言可畏,所以除了阿智,全班同學沒有人知道我跟李心蕊已經在一起了,就連蔡心怡也不知道。我們只能偷偷地抓住時間地尾巴,在她補完習,我也用最快地速度趕到她家附近的時候,才能用那短短地十幾分鐘,在她們家附近的小公園裡,牽著手一起散步。
我說過,她的手很美,所以每次我牽住她的手,都會有一種保護古蹟的心情,我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輕。用力了古蹟會壞掉,太輕了我感覺不到她手中的柔軟。
高三那年,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本來約好要讓我送她去補習班的。她卻在我出發前半個小時打電話到我房間,電話那頭的她哭得泣不成聲,我心裡一急,馬上掛掉電話,趕到她家。
在路上,那豆粒般大的雨就已經開始下了,我顧不得雨點打在臉上有多痛,也顧不得沒穿雨衣淋得一身濕,我只想要用我最快的速度去見到她。才到她家的路口對面,我就看見幾個圍觀的人,他們撐著傘,正在替蹲在地上的那個女孩檔雨。
那個女孩不是別人,就是我的李心蕊。
我跑了過去,心裡一陣緊張。只見她抱著一隻狗,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那隻狗體型不小,應該是隻黑色的台灣狼犬。
『叮噹啊!』她哭泣地狂喊著。
「心蕊!妳先別哭,說不定還有救。」
『來不....來不及了啦...牠剛剛....一直....一直吐血....還會哀號幾聲.....現在都不動了....』心蕊邊哭邊說著。
這時路人就說:「一輛開得很快的車,開在機車道上,可能雨太大了視線不好,直接從叮噹正面撞上去,可惡的是,開車的人連下車都沒下車,就直接開走了。」
我從心蕊手上接過叮噹,然後用力地把牠抱起來:「不管!我要帶牠去找醫生!」
我抱起叮噹,站在路邊,「叫計程車!心蕊!叫計程車!」
心蕊站在我的旁邊,不停地對經過的計程車揮手,有些計程車已經載客,有些則是停下車來,看見是兩個已經濕透的人外加一隻已經死掉的狗,就立刻揮手表示不載,然後很快地開走了。雨依然繼續下著,心蕊依然繼續哭著。這天,心蕊跟我都沒去補習。
坐在她家的沙發上,我的頭髮還在滴水,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脫下來拿去脫水。只剩下一條她拿給我的褲子。
『這是我爸爸的舊褲子,已經不穿了。』她說。
叮噹的屍體放在她家門外,雨還是沒有小一點。她坐在地上,雙手放在我的腿上,把頭倚在我的膝蓋,「我跟叮噹....已經認識十年了。」她說。
她看著叮噹的樣子,像是失去了一個親人。這時,她的眼睛很安靜地流了下來,在我的膝頭上熨開。我沒有安慰過一個失去狗的人,我只能跟她說:「別哭。」
她說,叮噹每天都會到路口等她下課,從來沒有缺席過,就算生病了也一樣。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禁問自己,「我會不會在妳生命中缺席呢?」我的心裡,不停不停地這麼問著。
*希望,我永遠都不會在妳生命中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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