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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之後,媽媽的臉色跟之前我翹課的時候一樣難看。
『你今天去哪裡了?』媽媽問。
「同學家。」我說。
『去同學家幹嘛?』
「去拯救無辜的小動物。」
『小動物?』媽媽的眉頭一皺,『那你有沒有想過回家後怎麼拯救自己?』
「這次沒有。」
『那下個月都禁足如何?』媽媽站起身來,拿了條毛巾給我。
「可不可以下下個月?」我果然是白目的。
『你說呢?』
「可....」我本來想說可以,但話沒說完,我就縮了回去,「我不知道....」
『幸好你沒說可以,』媽媽的表情很嚴肅,『否則你下個月和下下個月都別想出門了。你知不知道,距離聯考剩不到一百天了?』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
『知道就好!下個月禁足,你給我記得了。』轉身回到房間之前,媽媽還轉頭警告我。
被禁足的感覺很難受,尤其你心裡一直想見一個人的時候。當然,我每天都能見到李心蕊,但在學校的見面跟假日的時候一起出去的見面是不一樣的,感覺天差地遠。
禁足是媽媽最嚴厲的懲罰,那表示我的回家時間不得有超過五分鐘的誤差。否則禁足的時間會加倍。我一直在爭取十分鐘的誤差,好讓我至少有那麼一點點的時間在放學後或補習之後陪李心蕊走一段路。
但是媽媽說,從學校和補習班回家的路上,會經過的紅綠燈沒有太多,而且最多停個一分鐘左右,她多給了我五分鐘的時間,表示我就算停了五個紅綠燈,也可以準時到家。
課業已經重到不能再重下去了,民國六十五年出生的孩子就是比較倒楣。太多父母親希望在龍年生一個龍兒龍女,結果造成的是聯考人數大爆炸,比以往的聯考人數足足多了三萬多人。
我想很多人都看過電影裡面的某個畫面,從高處拍攝日本東京新宿區的大十字路口,那密密麻麻正在過馬路的人群,其實也不過五六百人。
國片裡面,在成功嶺大操場集合一同升旗的一整個軍團的阿兵哥,也不過才一萬多人。所以,你可以想像一下,平白無故多了三萬多人跟你搶一個入口,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災難呢?
『不要多想,唸書就對了。』心蕊是這麼安慰我的。
「放棄啦!別唸了!重考之年一片光明!」阿智是這麼安慰我的。不過,我倒覺得這不像安慰,像是在找人一起下地獄。
我們的導師在當時說過一段話:「以過去的資料分布來計算,將近十六萬的考生當中,大概會有九千人缺考一至兩門課,甚至全部缺考。再者,已經放棄決定重考的考生大概有近兩萬人。
這加減起來,今年的聯考人數,跟往年有什麼差別呢?不過就算有差別,也都不是重點了。當你一進到考場,坐到貼著自己准考證號碼的位置上,你的敵人就不是十六萬的考生,而是你自己!」
活動中心地下室的午餐約會,在聯考前六十天的時候,我跟李心蕊同時點頭決定取消。下課補習後的散步,當然也就必須跟著停止。
我們都不希望在幾個月後的某一天,當我們其中一個已經是某個大學的新生時,另一個還留在家裡等著明年繼續跟自己的學弟妹爭奪那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才能拿到的大學入場券(日間部)。
在這之後,李心蕊每次看著我的眼神,就有一種說不清的深邃。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起。我曾經試圖在放學後偷一點時間跟她聊一聊,但是,這時的她總會滿臉笑容,然後很自然地告訴我:『乖乖補習去,關閔綠。』
她心裡在想什麼,我真的不太能懂。阿智變得比之前還要認真唸書,因為他其實不想重考,「我的家境可能沒辦法供我重考,或是只考上私立大學。」他說。
「那....」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小紙條,「蔡心怡的房間電話,你還要不要?」他看了紙條一眼,眨了眨眼睛,「替我保管一下吧,」他說,「保管到聯考放榜之後。因為希望我能在放榜之後,打這支電話約她出來看電影。」
在聯考前的某一天,我打電話給李心蕊,那已經是接近十二點的深夜,我的歷史第四冊還沒唸完。
『喂?』她接起電話。
「何謂產業革命?」我說。
『啊?』她愣了一下,『你打電話來考我歷史?』
「何謂產業革命?」我又問了一次。
『法國大革命推翻了神權君政和封建特權,而確立了民主政治和社會平等的新理想;但這樣的革命對於人民的日常生活沒有直接的變更。另一種變動更大、影響更遠而手段卻很和平的革命,就稱為產業革命。』
「好了,妳歷史一百分了,不用再唸了。」
『....』
「剛剛那一題會考,妳要記下來。」
『我不是已經記下來了嗎?』
「好,那我再問妳....」
『欸!』她打斷我,『關閔綠,你睡不著是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麼這麼晚打電話來考人家歷史?』
「我其實不是想考妳歷史....」
『你其實是想我,對嗎?』電話那頭,她偷偷地小聲笑著。
「不是耶。」我故意逗她。
『那不然呢?』她的語氣明顯變了。
「我不只是想妳,我還想聽妳的聲音。」我說。
『你越來越誠實了。』
「可是妳卻不是。」
『....』電話裡的她沒說話,但卻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很明顯地她在變換講電話的角度。
『怎麼這麼說?』
「妳有話沒講,對嗎?」我直接地問。
『你怎麼判斷呢?』
「妳的大眼睛告訴我的。」
『我該挖掉它嗎?』她呵呵笑著。
「妳現在想說嗎?」
『其實,我有點害怕。』她說。
「怕什麼?」
『怕我們....』她欲言又止的。
「怕我們怎樣?」
『閔綠,』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誠實地回答我。』
「好。」
『如果我們不同校,或是我們當中有人沒考上,那麼,我們還會像現在一樣嗎?』
「會!」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為什麼這麼有自信?』
「因為我不覺得我們會分開。」我說。
『你不怕我們考不上嗎?』
「不怕。」
『就算我們考上了,你不怕我們不同校嗎?』
「妳為什麼擔心這個?」
『距離是澆熄愛情的第一桶冷水,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怕。」
『為什麼呢?』
「我真應該叫妳李艸的,」我笑了一笑,「或是妳早該去改名字了,那麼妳就不會這麼多心。」
『幹嘛這個時候還要消遣我?』
「我不是消遣妳,」我認真地說,「這時候的我應該扮演的,就是一個有信心的男朋友,我才能夠給妳信心。如果連我都沒有信心了,我們就真的可能沒辦法在一起了。」
約莫過了十幾秒鐘,我們都安靜了下來。然後,她接著說。
『那,我們約定好一件事,好嗎?』
「妳說。」
『如果我們順利地考上同一所學校,或是學校在同一個縣市,那我們就去放煙火慶祝好嗎?』
「好,」我接著說,「不過,妳要先告訴我,妳想要考哪一所學校,哪一系。」
『如果我不說呢?』
「為什麼不說?」
『如果我們的將來不是刻意去湊在一起的,那緣份才夠,不是嗎?』電話那一頭的她,毫不考慮地這麼說著。
*我說過了,我跟她,緣份不太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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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在想什麼?我舉雙手發誓,我真的不是很了解。不,應該說,我根本就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
她在電話裡所有的擔憂與恐懼都是為了害怕分開,當有辦法解決分開的問題時,她又覺得這不是可以解決的方法。她不喜歡刻意湊起來的緣份,所以當緣份刻意安排我們分開的時候,她就可以欣然接受了嗎?
在聯考之前,我時常想起這樣的問題,我甚至假設過兩地分離之後,我該怎麼去解決這個問題?如果她在高雄我在台北,那我們要怎麼分配見面的移動方式?是她移 動到台北嗎?還是我移動到高雄?如果把女孩子一個人搭車可能會有危險的情況考量進去,那只剩下一個方法了....就是我移動。
「那你就移動啊!」阿智說。當我把這個問題拿來跟阿智討論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杞人憂天的很嚴重的白癡。像是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去想答案一樣。
「不是,不是!你沒聽出來我擔心的是什麼。」
「你還會擔心什麼?」
「錢。」
「錢?」
「對!就是錢。」
「你的意思是....擔心你沒錢坐車?」他思索了一下,然後說。
「廢話!」我朝他手臂上轟了一下。
「那你就趁暑假去打工啊。」他也朝我的手臂上轟了一下。
「耶?」一語驚醒夢中人般地,我提高了音掉說,「我怎麼沒想到?」說完,我再朝他胸口補了一拳。
「你他媽的白癡!」他罵了我一句,也朝我胸口補了一拳,然後繼續說,「你自己算一算,假設一個月讓你賺一萬塊左右,兩個月就有兩萬塊,那搭一次統聯才330元,你可以搭六十幾次。」(當時統聯北高一張票380元,學生票330。)
「不就那麼剛好讓我找到工作喔?」我勒住他的脖子,緊緊地。
「你不找就永遠找不到啦!」他朝我的肚子重重地打了一拳。
「你星期天下課陪我去找!」我放開勒住他脖子的手,然後從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我星期天要唸書,你自己去找。」他也從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我不管!」我在他背上打了兩拳,「你不去的話今天你就死定了!」
「誰會躺在地上還不知道咧!」他又打了我肚子兩拳。
正當我們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李心蕊跟蔡心怡剛好經過我們旁邊,她們停下腳步看著我們,我們也剛好停手看著她們,大約過了三秒鐘,她們說了兩個字....
『幼稚!』
 說完她們就轉頭走開,留下面面相覷的我跟阿智。從那天開始,我每天上學前都會到便利商店去買一份報紙,趁著吃早餐的十幾分鐘快速地翻閱求職欄,然後抄下幾個電話號碼,在下課的十分鐘裡,用學校的公共電話打去問。
不過,每次打去的對話總是像這樣....
「喂,你好,請問是不是有在徵○○○?」我說。
「對啊。」電話那頭說。
「那我方便過去應徵嗎?」我說。
「你聽起來很年輕,你幾歲啊?」電話那頭說。
「我再過幾個月滿十八。」我說。
「那很不好意思喔,我們不徵工讀生喔。」電話那頭說。
接下來就是說再見了。
不過,有時候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喂,你好,請問是不是有在徵○○○?」我說。
「嗯,沒錯。」電話那頭說。
「那我方便過去應徵嗎?」我說。
「好啊!你幾點要來?」電話那頭說。
聽到這樣的回應,我欣喜若狂地說,「我可以晚上補完習之後再去嗎?」
「補習?」電話那頭納悶的語氣繼續說著,「補什麼習?」
「高三考大學的補習。」
然後就直接被掛電話了,他大概覺得我是打電話去亂的吧。
還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是打去應徵外送便當的外送小弟,當電話一撥通,拿起電
話的卻是一個大概才幾歲的小女生。
『你好,請問你要幾個便當?』她稚氣的嫩音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唸出來,非常地有禮貌。
「小妹妹妳好,哥哥我不要便當,哥哥要應徵工作,請問媽媽或爸爸在嗎?」我說。
「好,請你等一下。」她喀啦喀啦地放下電話,我還聽見她一步一步遠離電話機還
有下樓梯的聲音。這時我還在微笑著,這個小女生的聲音跟禮貌真是讓人感到舒服。
然後,上課鐘聲響了,表示十分鐘過了,電話再也沒有被人接起,我像尊雕像一樣站在公共電話旁邊等,太陽大得讓我想一箭把它射下來。我試著在下一節下課繼續打,依然是電話中。
我在猜,如果不是這家便當店的生意好到電話接不完,就是那個小妹妹在下樓梯的同時,忘了一個還在等電話的大哥哥。
最後的一次打電話應徵的經驗,好像是一家什麼國際有限公司,我還把報紙拿給阿智看,阿智看完之後看了我一眼,說了一句:「上班五小時?月薪四萬五?還有獎金分紅?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們基於好奇的心態打了過去,是個聲音又低又粗,而且操著台灣國語的男人接的電話。
「○○國際有限公司。」他說。
「你好,請問你們是不是在徵○○人員?」我說。
「有,你要不要來面試看看?」他說。
「現...現在?」我說。
「阿不然咧?要等冬天來喔?欸!你要搞清楚咧!很多人要我們這份工作咧!你想想,現在這種工作時間短,薪水又高又有分紅的公司有幾家?告訴你!大家搶破頭 要進來咧!我可是把機會留給你,別說我沒照顧你!對啦!我叫正仔啦,你過來應徵的時候就說是正仔介紹的就對了,會有特別的優惠喔。」他霹靂啪啦說了一大 堆。
「找....找工作還有優惠喔?」我懷疑地說。
「怎麼沒有?」他繼續操著台灣國語的口音,「反正你快點來就對了,我留一個位置給你啊!等你啊!小子。」
「我可不可以先請問一下,你們的○○人員是幹嘛的?」
「啊....」他語塞,聽起來他似乎不太了解他們應徵的人到底要幹嘛?「哩但幾咧。(台語:你等一下的意思。)」他說完放下電話。
我拿著電話等待,大概過了十幾二十秒吧,然後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幹你娘咧!快接電話啦!有人要應徵啦!」
因為我被嚇了一跳,手摀著話筒,身體顫了一下,阿智見我這樣,問我說:「他說什麼?」
「....」
「他說什麼啦?」
「他說幹你娘....」
我們互看了一眼,立刻把電話掛了。就這樣,電話大概打了一個月左右吧,老師發現了我在找工作的事情。距離聯考,只剩下三天,天氣越來越熱,太陽越來越大。我們的導師看見我的抽屜裡求職版報紙比課本還多,在放學後,把我叫到導師室去。
「你為什麼要找工作?」老師坐在他的位置上,我站在他的桌子前面。
「我....我想賺一點學費。」我心虛地說。
「政府有助學貸款,你不需要現在就急著打工賺錢。」
「我不想貸款....」我依然心虛。
「應該說,你不想沒錢搭車吧。」
聽到老師這麼一說,我嚇了一跳,跟老師四目對望的那剎那,我趕緊把視線移開。
「阿智都跟我說了。」老師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喔....」我在心裡暗自咒罵阿智。
「你別罵他,」老師說,他果然是老師,連我心裡在罵阿智他都算到了,「他也是擔心你才說的,他其實也怕你為了找工作忘了唸書,當我在你的抽屜裡發現那麼多畫上紅線的求職報紙,我心想,要把你找來談一談之前,我得先問問你的好朋友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喔....」我說。
「你的立意很好,是個善良,而且會疼女朋友的好男生。」老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接著說,「但是,這件事情要看時間,這個時間你該認真地唸書,而不是找工作。」
「嗯....是....」我點點頭。
「剩下三天就要聯考了,關閔綠。學校的輔導課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剩下來的日子就是你們要自己努力了。」
「嗯,我知道。」
「先把考試考好,其他的,考完再說,好嗎?」
「嗯。好。」我點點頭。
離開導師室之後,我回到教室,收好書包,便往停車棚走去。因為大部份的同學都已經離開了,所以車棚裡的腳踏車已經所剩無幾。(其實本來就只剩下三年級在上課。)
正當我牽好腳踏車準備離開,我看見李心蕊一個人,站在車棚的盡頭。我把車子騎向她,在她面前停下來。
「你怎麼還沒去補習?」我輕聲地問。她沒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我。
「妳怎麼了?」我再問。她依然沒說話,繼續怔怔地看著我。約莫過了幾分鐘,她走向前,然後抱住我。
『你這個笨蛋....!』把頭靠在我的胸前,她輕拍著我的肩膀說著。
*妳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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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沒錯,你確實是笨蛋。』我用手掩著嘴巴,輕輕地笑著,『最重要的考試不去準備,竟然只顧著找工作,如果沒考上怎麼辦?』
「梁小姐,每個人都有年紀小的時候嘛,」關老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總不可能都沒有糊塗的時候。」
『所以李心蕊小姐在停車棚抱住你的時候,是她已經知道你為了車錢在找工作的時候了?』
「是的,她知道了。」關老闆點點頭。
『哇....』我羨慕著,『她一定很感動吧?』
「是感動嗎?」關老闆笑了出來,「感動的人應該不會罵人笨蛋才對呀。」
『是你自己討罵。』我指著關老闆說。
當我問李心蕊為什麼要罵我笨蛋的時候,她的回答也是『是你自己討罵』。
這天,我們最後一次翹了補習班的課。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今天補習班不會有課上了,只會有一堆考前猜題讓我們帶回家慢慢傷腦筋。
其實我曾經去計算過,高中三年,補習班跟學校跟學校的輔導課加起來,每一科的每一冊至少都教了四次。而其實四是一個很神奇的數字,它代表著絕大多數的人都能在這樣的次數之下學會一個東西。
我對阿智說,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我只唸了四次就背起來了,他不信,我便背了一次給他聽。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背完,我回頭看他一眼。
啪啪啪啪啪。他拍了拍手,然後不屑地說,「你背得很好,但是,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唸了四次就背起來?」
「我真的唸了四次就背起來了。」我說。
「好,那你把唐詩三百首唸四次,然後背給我聽。」
「唐詩三百首唐詩三百首唐詩三百首唐詩三百首.....」
「首你媽啦!」他朝我腦袋打了下去,「你在白爛什麼啊?」
「是你自己胡鬧的,」我也回敬他一拳,「唐詩三百首,顧名思義就是有三百首,每一首唸四次,至少要唸一千兩百次才行啊。」
「那你唸啊。」
「我不跟你討論這個了,」我撥了撥頭髮,「跟你講這種有理論的事情都沒有結果。」
「講輸別人就來這套。」他哼哼地笑了兩聲。
「我講一個你一定不知道!」
「你講啊。」
「剛剛我唸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裡面,有一句“強虜灰飛煙滅”對吧?」
「嗯。」他點點頭。
「你知道,其實本來應該是“檣櫓”灰飛煙滅嗎?」我拿出紙筆,寫給他看。
「你唬爛!這是什麼字?」
「一樣啊。唸音一樣啊。檣櫓就是指船隻,檣是帆柱,櫓是槳楫。檣櫓被拿來當做曹軍“強虜”的借代詞,所以後來才會變成強虜。」
他一臉半信半疑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蘇東坡給你托夢嗎?」
「托你媽啦!」我朝他腦袋上打了一下,「不信就算了。」
我跟李心蕊最後一次翹課,是真的翹課了。她沒有打電話到補習班去請假,我也照慣例沒去考慮到回家會不會被媽媽打死。距離聯考只剩三天,我跟李心蕊在一起的時間,感覺好像也只剩下三天。
我先帶她到了一家位在我補習班附近的餐館,那是在賣排餐和義大利麵的。不過我從來都沒有去過,在進去餐館之前,我還偷偷地檢查了一下我口袋裡的錢,還好,裡面的錢應該夠付這一頓。
服務生拿來了MENU,一人一本地放在我們面前,然後把我們的水杯加水直到七分滿,然後他說,「請先看一下MENU,我等等再過來幫你們點餐。」說完,他就轉頭離開了。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服務生....」我才剛要繼續說,李心蕊就把話接了下去。
『很像張雨生?』
「對對對對對!」我點頭如搗蒜,坐在我對面的她也是。
接下來,我們就一直在討論張雨生的歌,說他的音高得不像人,說他的歌一點都不好唱,說他出唱片真的就是出唱片,因為他的歌沒幾個人能原音原key地唱上去。我們完全忘了要看MENU這件事,直到張雨生走到我們面前。
「請問,要點餐了嗎?」張雨生說。
「我們可以點“我的未來不是夢”嗎?」一個不小心,我脫口而出這句話。
『“一天到晚游泳的魚”比較好聽。』坐在對面的李心蕊接著說。
張雨生看了看我們,笑了一笑,他說,「其實最好聽的是“天天想你”。」
他說完,我們三個人都笑了。不過笑歸笑,餐還是要點的。在翻了翻MENU之後,我問了一個問題:「請問豬牛變色蕃茄肉醬義大利麵是什麼?」
「那是用四分豬肉六分牛肉碎片加上蕃茄醬和多種香料與蔬菜熬成的好醬,淋在麵條上面,還不錯吃喔。」張雨生說。
『那紅葉片片青醬羅勒義大利麵又是什麼?』李心蕊看著張雨生,好奇地說。
「青醬就是松子跟羅勒還有香料配製成的醬汁,比較適合台灣人的口味,紅葉片片其實就是培根片。」張雨生依然有禮貌地繼續解說著。
「好,那我們要黑胡椒牛排跟豬排各一份。」我說。
當張雨生拿走MENU,離開我們桌邊的時候,李心蕊稍稍歪著頭,用她的大眼睛直視著我。
「幹嘛?」我被看得有點不自在。
『你....你居然記得。』
「記得什麼?」
『記得我不吃牛。』
「喔?」我念頭一轉,「我並不記得啊!」我說,「我點牛排是要給妳,我要吃豬排耶。」
其實,我怎麼會不記得?跟李心蕊在一起已經一年了,即使不知道彼此的生活習慣,某些動作與禁忌應該都是了解的。
『你在找工作的事,我很感動。』在吃飯的時候,她這麼說。我到現在還一直記得她說這句話的表情,像是在心疼什麼似的。
回到家之後,媽媽的表情照慣例一樣很難看。這次我被禁足兩個月,零用錢也直接少了兩個月。
『那我們只好暑假後再見囉。』電話的那頭,她說。
「我想我會受不了的。」
『誰叫你這麼愛翹課?』
「妳今天翹課沒事嗎?」
『我跟我爸爸說,我到補習班拿了考卷就去同學家一起研究了。』她詭譎地笑著。
「是啊是啊,」我接著說,「一起研究張雨生去了。」
說完,我們兩個都笑了。但在笑聲結束後,電話的那頭與這頭,都突然安靜了下來。過沒多久,她說了一句:『閔綠,我們會分開嗎?』
「不會!」我斬釘截鐵地說。
『那,我們的放煙火的約定....』
「一定會去放煙火的!我明天就去買好!」
『明天買會不會太早?更何況你已經被禁足了。』
「那我兩個月之後去買好!」
『那我們去哪裡放?』
「我們選一個夜晚,夜深人靜,四周空曠的地方,來個仙女棒秀!然後再來個蝴蝶炮秀,然後再來個火樹開花,再來個.......」
其實,那天我說了多少“再來個什麼什麼的”,我早就忘記了。李心蕊只是靜靜地一直聽,靜靜地,靜靜地,彷彿一個母親正在看著一個孩子,如何如何地口沫橫飛,如何如何地天馬行空,說著他的夢想。直到放榜那天,同樣在電話的兩頭,我們的煙火秀,只能永遠記在心裡了。
*心裡的煙火秀,為何不那麼絢爛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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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考上了台北的學校,我則是錄取了高雄的學校。所謂的落點預測果然都只是預測,預測跟實際情況永遠不會相同。
我預測我的國文會有七、八十分,結果只有六十,我預測我的數學只有二十,結果卻多拿了二十分,我預測我的歷史絕對會及格,但是抱歉,只有四十五,我甚至很勇敢地預測我的英文一定有八十分以上,結果是八十減掉二十幾分。
跟我同考場但不同教室的阿智,每節考完都會出來找我,並且在考場大門口搶拿補習班的答案,我告訴他我的預測,他說:「根本不需要預測,當你已經全力以赴去 考試了,剩下的都是命運決定。」他難得認真地說話,卻一語成籤的讓他說中了。所謂的預測只是預先的猜測,答案老天爺會告訴你。
老天爺把我擺到高雄,把李心蕊擺到台北,把阿智擺到台中,把蔡心怡擺到花蓮。當我苦惱著我找不到打工的工作時,阿智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說「四個點能變成什麼圖形?」
「四邊形,而四邊形種類不少....」我不太用心的應著。
「錯。是三角形。」他說。
「怎麼可能三角形?」
「台北、台中、高雄三點都在西邊,連成一條線,而“我的”蔡心怡在花蓮,她就是那個鈍角的點,連接台北跟高雄,所以四點也能變成三角形。」他得意的解釋 著,表情像是一個數學家發現了一套驚世的理論一樣地驕傲。當他在說“我的”蔡心怡時,那“我的”兩個字,格外地用力強調著。
「喔....隨便....」我依然無心聽他唬爛。
放榜之後隔兩天,我就拿著寫有蔡心怡房間電話號碼的紙條,騎上腳踏車到阿智家。因為我還在禁足,所以我出門的理由是去剪頭髮。阿智的爸爸是個頭髮半白但身 體非常強壯的老爹,我們都叫他智爹,他是個蔬果菜中間商,也就是直接面對菜農的那一端。我以前問過阿智,是不是像他們這種中間商拿蔬菜水果的價位全台灣最 便宜?他給我的答案是:
「錯!」他比出食指,指著我說。
「錯?那不然呢?你們都直接面對菜農了。」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我的理論錯誤。
「所以菜農拿菜才是全台灣最便宜!」他認真地說。我也認真地扁了他一頓。
「媽的廢話!」我說。
阿智他們家的蔬菜水果多到讓你看到就飽了。他常在課餘的時候替他爸爸整理一些沒被批完的蔬果,偶爾他會跟我說:「回去叫你媽媽快點買一些花菜或高麗菜,多買一點起來放,後天要漲價囉。」
當我騎車到阿智家的時候,智爹剛開著他的載菜大貨車回來,我常常覺得智爹的大貨車很帥,他刻意去烤成橙紅色的車頭,還用毛筆在門邊寫上自己的名字,這讓他的大貨車幾乎全台灣獨一無二。更屌的是,他在貨車的後斗,請廣告商用所謂的希
德紙貼了一句話:「養家活口工具,偷走死你全家。」所以阿智說,他們家的大貨車,就叫做「死你全家號」。智爹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停腳踏車,他嘴 上叼著他最愛的長壽煙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越來越煙頭喔!細仔!」(台語:越來越帥了,小子。)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阿智走過來說智爹的老花眼越 來越嚴重了。
我把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遞給阿智,他接了過去,愣了幾秒鐘,然後看著我。
「你覺得,我打去要跟她說什麼?」他問。
「看你啊。」
「我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而且她應該不知道這電話是你給我的吧?」
「嗯,她應該不知道,這是心蕊告訴我的。」
「那我打去要不要先解釋這個?」
「看你啊。」
「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偷問她的電話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答應跟我去看電影嗎?」
「我不知道。」我又搖搖頭。
「你覺得,我該告訴她我喜歡她嗎?」
「我也不知道。」我繼續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喜歡我嗎?」
「我想不會。」我還是搖搖頭。
「你覺得,你欠扁嗎?」
「一點都不。」我依然搖搖頭。
照慣例,我們又打架了。
打了一架之後,我要阿智幫我剪頭髮。
阿智問為什麼?我把禁足的事告訴他,他非常感動地說:「啊!這真是太感動了!被禁足了還記得要把電話拿來給我,你簡直就是把我的幸福,放在心底最深處啊!」
於是,他答應我,一定會幫我剪得好看一點。
其實,我只是希望他幫我剪掉一些,讓我的頭髮看起來有修過的痕跡,回家才不會被抓包。
但是,他那個手腳傷殘的白癡,把我的頭髮剪得亂七八糟。
「啊?為什麼剪花菜的剪刀剪不斷頭髮咧?」他一邊剪一邊問。我心裡暗喊了一聲不妙的時候,我的頭髮就像被狗啃過的一樣。
從阿智家離開之後,我騎著腳踏車,飛也似地到了李心蕊家,這時她們家沒人在,我便留了一樣東西放在她家院子的第五根欄杆的後面,用一塊石頭壓著。
阿智在這天晚上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蔡心怡,這通電話講了十秒鐘。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
「喂。」阿智冷靜地喂了一聲。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他說。
『你怎麼知道我房間電話?』蔡心怡驚訝地問。
「因為我是神,我猜得到。」阿智自以為帥氣地說。
『是喔?那你猜不猜得到我現在要幹嘛?』蔡心怡冷冷地說。
「妳要掛我電話。」
『對,你果然是神。』接著就是喀啦一聲,然後就嘟──────────。
我想,不管是哪個女孩子都沒辦法能理解阿智的幽默感。
阿智打電話給蔡心怡的同時,我正在跟李心蕊講電話。她對於我們即將要分隔三百六十公里這件事,有點難以接受。
我們在電話裡,刻意地避免討論到以後如何見面的事情,談論的大都是日常的瑣事,還有她最近生理期的腹痛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妳知道嗎?」電話這頭我說,「我現在的頭髮爆難看。」
『為什麼?』
當我把事情經過告訴她,她笑得不可抑制。
「對了,我今天除了被剪了一顆爛頭之外,還去了妳家。」
『耶?』她驚訝地說,『什麼時候?』
「妳們家都沒人在,我想妳也出門了吧?」
『是啊,我陪我媽出去買東西了。』
「我留了一樣東西在妳家。」
『留了東西在我家?』又是一陣驚訝的聲音,『你怎麼潛進來的?你是小偷嗎?』
「妳聽過小偷留東西給別人的嗎......?」
『你留在哪?』
「在你們家院子,從左邊數過來第五根欄杆,我用石頭壓著。」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妳去拿來看就知道了。」
然後,我就掛了電話去洗澡。在洗澡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我的爛頭,不禁潸然淚下,涕泗縱橫。
洗完澡之後,我接到李心蕊打來的電話,『我愛你。』她說,這是她第一次說。
而我第一次跟她說我愛妳,卻是在兩年後。
當時,我很想告訴她「我也是」,但我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兩種情緒相衝擊的情況下,我竟然忘了。
留在她家院子裡,從左邊數來第五根欄杆的石頭下的東西,是一張紙。
寫在上面的不是蔡心怡的電話號碼,而是一首歌。
「當我佇立在窗前,妳越走越遠,我的每一次心跳,妳是否聽見。
當我徘徊在深夜,妳在我心田,妳的每一句誓言,迴盪在耳邊。
隱隱約約,閃動的雙眼,藏著妳的羞怯,加深我的思念,兩顆心的交界,妳一定會看見,只要妳願意走向前。
天天想妳,天天問自己,到什麼時候才能告訴妳?天天想妳,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妳。」
*天天想妳,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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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的會很感動,』我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眼角,然後繼續說,『我想,沒有幾個女孩子可以抵擋這樣的浪漫。』
「妳是說抄了一張歌詞放在女生家叫做浪漫?」關老闆的表情困惑。
『不是抄的動作,而是這件事的一整個舉動與動機還有用心的程度。』我用力地解釋著。
「但那不不難啊。」關老闆說。
『是啊!浪漫並不難啊!』我稍稍提高了一點音調,『偏偏你們男人做得到的太少了。既然不難,為何不做?這就是我們女人想不透的。』說到這裡,關老闆大概不知道該怎麼辯下去,「要再來一點咖啡嗎?」關老闆像是轉移話題一樣地問著。
『不了,你只是在轉移話題而已。』我說。
「啊。」關老闆看了我一眼,「不不不,梁小姐妳誤會了。」他急忙解釋著,「不過,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的幾件浪漫的事情其中之一吧。」
『在這之後呢?你們分開了之後。』我繼續問著故事的發展。
「在這之後啊....」他把“啊”字拖長了音,「能容我點上一根菸嗎?」他說,然後看了看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菸。
『可以,』我點點頭,『這是你的店啊。』
他又從另一個口袋拿出打火機,點燃了菸,白煙瞬間瀰漫開來。
「我只能說,說再見的感覺,很難過。」他說。
三百六十公里的距離,還真的不是普通遠。
我記得國中的時候,有一次參加校外的學術競賽,而我參加的項目是演講。其實本來要參加演講比賽的不是我,而是我們的班長,他是個有點大舌頭,而且內心脆弱外表也軟弱的男生,不過因為成績非常好,所以老師選他當班長。
很不幸的,班長在比賽前一天長了水痘,打電話向老師說抱歉。然後他出現在我家門口,滿臉水痘加上滿臉淚痕地對我說:「小“利”,你一定要贏噢...」小利?這是在叫誰啊?我心裡是這麼想的,不過後來想一想,原來他是要叫我小綠,因為他嚴重地哽咽,所以發音不標準。
「贏?」我一頭霧水地說,「贏啥?」
「演講比“帶”啊!」
「喔?演講比賽啊。」我回他說,「不過,贏演講比賽干我屁事?」
「因為我“檔嘴痘”,所以我跟老“斯”請假了,老“斯”要我推薦一個同學幫我比“帶”,我說你很會唬爛,演講一定沒問題,所以老“斯”要我來跟你說,你明天替我比“帶”。」
「幹!」我以為這是我心裡的暗罵,卻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他一聽,本來已經淚眼汪汪淚流滿面的表情立刻揪了起來,然後哭得更大聲,「小“利”,你怎麼可以罵我幹.....哇.....」
「不是不是不是,」我連忙安慰他說,「我是要說幹什麼這麼客氣,我明天我一定全力以赴啦....哈哈....哈哈」。
「真的嗎?」他眨了眨眼睛,又掉出來好幾顆眼淚,然後他很開心地抹了抹眼淚,也抹破了幾顆水痘,他破涕為笑地對我點點頭說謝謝,然後轉身離去。我只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裡繼續罵幹。
隔天的演講臨場抽題,我抽到什麼題目我也忘了,總之,當我在台上演講的時候,台下其他學校的參賽同學都非常開心地看著我,看著他們的眼神,我覺得他們心裡想的是「我至少贏這個蠢蛋了吧?」
其實演講成績如何,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倒是那天早上的雞蛋三明治好像有點問題,我在台上的時候,肚子像是有把大火在底下沸騰的鍋子,我的屁股開始有火山要爆發的感覺,我為了阻止這樣的感覺再繼續延燒下去,於是開始在講台上走來走去,揮動著雙手指天指地的。
因此我得了最佳台風獎,評審老師的評語是「台風穩健,會利用走位與手勢來強調演講內容,動作幅度非常適當。」
這天,我真的拉了一天,拉到比賽結束了,頒獎也結束了,我還在廁所裡。帶我們去比賽的老師大概也習慣了我常不在座位上而把我忘了,他居然直接帶著比賽同學回學校去,把我留在距離學校至少有七公里的市立圖書館總館的演講廳。
於是,我順著記憶,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回到學校。當我把這件事情告訴李心蕊的時候,她笑到腰都拉不直,雖然我臉上還是掛著笑臉的,但我心裡其實在說:「妳沒有發現嗎?親愛的,七公里的路,就已經遠得讓我難以想像了。」
所以,三百六十公里的距離,會怎麼去撕扯我們之間的感情呢?
我禁足解禁的那一天,剛好就是李心蕊要到台北去的那天。在這之前,我們只能靠著房間裡的電話,來一解相思之苦。確定要分開的日子一天一天越來越近,誰都知道逃避沒有用,我卻還是笨得在自己的桌曆上畫掉那一天,彷彿這麼做,時間就會跳過那一天一樣。
『我爸爸在○月○號要帶我上台北,順便幫我搬行李,他說要陪我一起去開學。』,李心蕊在電話那頭說,我只是嗯的應了一聲。
『那你呢?』她問。
「我在妳走了之後才要去買車票。」我說。
『喔....』她用氣音應了一聲喔。
這關乎分離的話題,我們通常只會說幾句就不會再繼續下去。面對這樣的事情,我們都不是行家。
她要出發到台北前的那天早上,拿了一份早餐來給我,『恭喜你今天要解禁囉。』
她看著我,然後笑著說。
「這是什麼?」我指著早餐說。
『這是我自己做的。』她把手背在後面,歪著頭笑著說。
「真的嗎?」我驚訝著,「妳會下廚啊?」
『那當然!』她驕傲地抬頭挺胸。
我把早餐打開一看,裡面只有四顆荷包蛋。
「妳這早餐真是做得....太精緻了!」我裝作開心地,眼睛刻意散發著光茫。
『真的嗎?那下次我再做蛋餅跟蛋花湯給你。』
「呃....這就不用了。」我說。
這天,我們一句再見都沒說,不過我自己知道,這不說再見的感覺比說再見還要痛苦。她叮嚀著我,一定要在安頓好之後的第一時間就要聯絡,然後留下宿舍的電話,也一定要帶足衣服,一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藥品也要帶著。
她離開我家的時候,臉上是笑著的,但我不知道當她轉過頭去,一個人騎著腳踏車回家的路上,眼睛裡是不是跟我一樣有些濕濕的。阿智倒是提早了兩個禮拜到台中去,他先寄住在親戚家,親戚幫他找了一個打工的工作,是在室內設計師工作室裡當助手。
他說,智爹的下游菜商大概有一半都欠了至少兩個月的菜錢,阿智的學費幾乎要繳不出來。但他跟蔡心怡的感情依然進展地非常不順利,聽阿智說兩個禮拜前,他打了第二通電話給蔡心怡,然後他聽到吃麵的聲音。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然後就發出『速速速速』的聲音。
阿智愣了一下,「好吃嗎?」他說。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
『你要幹嘛?』
「我要跟妳說,我過兩天就要去台中了。」
『噢!拜拜!』蔡心怡說。
「妳....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什麼話?』
「類似保重啊,照顧身體之類的。」
『喔,保重,照顧身體。』蔡心怡說完,又發出『速速速速』的聲音。
「妳到花蓮也要保重,照顧身體喔!」阿智很熱情地回應。
沒想到電話那邊傳來,『媽!這麵妳煮得太鹹了啦。』蔡心怡根本沒在聽他說。
後來阿智對我說,「我如果再打電話給蔡心怡,以後你就叫我俗辣智吧!」
阿智隔天又打電話來說......「幹!我一整個晚上睡不著,一直夢見『速速速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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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柏智
從我家出發,兩個右轉就可以到他家。以小學生的步伐來算,大概三百步。每秒走兩步的話,只要兩分半鐘。可是從他家出發,卻只要四秒就可以到我家。他曾經唬爛我說:「其實我家有買一隻小叮噹。」所以他四秒鐘到我家的特技,就是小叮噹的任意門。
後來我才想通,為什麼他到我家的時候,從不是按電鈴,而是敲我的房間玻璃窗?因為他家在我家的正後方,中間有條溝巷。那溝很窄,所以那溝巷沒人會走。他在他的窗戶外放了條竹梯子,直接跨到我房間的窗戶上。
「你不怕摔下去嗎?」我擔心地問。
「我是未來的總統,所以我還不會死。」他說。
跟阿智比較親近的時候,已經是國中了。不過因為同一所國小的關係,所以其實小學就認識他,只是不太熟。但是,其實孩提時代也沒什麼熟跟不熟的問題,只要你們住在同一個小區域裡,只要你很自然地走過來加入玩的行列,大概只花五分鐘,你就是這群孩子的一份子了。
我們小時候住的地方是集合型的住宅,幾乎那個區域裡的所有孩子都是玩伴,年紀多則相差八歲左右,年紀大的就是孩子王,孩子王說什麼做什麼都像是偶像一樣,如果你學不會,同儕的壓力就會讓你覺得顏面盡失。
民國七十四年左右的八歲大男孩子最愛玩的東西,除了把女孩子的芭比娃娃拿來拆掉左腳跟右腳然後對換再裝回去,讓她看起來像是外八字很嚴重的畸形之外,就是打彈珠了。
我記得我們那個時候的孩子王是個資優生,他不太會打彈珠,他只會玩一些樂器,還有陪女生跳格子。有時候我們在討論科學小飛俠的時候,他會跟我們說一些我們 聽不懂的東西,類似「well」、「OK!I see!」、「Fine!」、「OH!That'sgood!」.....這些玩意兒。
「什麼是I see?」阿智跟我好奇的問。
「I see就是我了解的意思。」他說。
「那“哩企細”呢?」我們消遣著他說。(哩企細:台語,意思是你去死)
「你們很無聊!」他氣紅了雙頰。
他看我們在拆芭比娃娃的大腿時會出手拯救,所以女孩子都喜歡跟他玩,女孩子說他很聰明,又乖又懂事。但他的一切看在我跟阿智眼裡,其實只是個很娘的臭男生。
不過,別去猜測我們會因此而欺負他,因為他其實也不太敢來跟我們玩,每次看見我們一大群孩子圍成一圈在打彈珠,他都只會在旁邊看。當我們邀他一起玩的時候,他會搖搖頭,然後說:「我媽媽不准我買彈珠。」
有一天,孩子王要被送到國外去了,其實這在我們那一區裡早就不是新聞了。他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家的寶貝,受最好的教育,補最多習,會最多東西,頭腦最好。在 孩子王搭上他們家的轎車之前,我跟阿智,還有其他的玩伴都在看。看著他跟他的父母忙進忙出地搬著一箱一箱的行李,還有他最擅長的小提琴。
現在想一想,當時看著他的阿智,眼裡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全都是羨慕。是的,阿智一直羨慕著孩子王,雖然我們早就已經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他羨慕著他
有一個好家庭,有受到高等教育的爸媽,家裡有不錯的經濟能力,學的東西都是別人難以企及的。阿智其實很喜歡聽他在練習小提琴的時的聲音。
他曾經因為聽得太入迷而輸掉一大包的牛奶彈珠(比較漂亮比較貴的彈珠,對那時的小男生來說是寶),但阿智也覺得沒關係。那小提琴的聲音對他來說像是一種天堂傳來的聲音,只要會這種樂器的孩子,都會受到很好的生活待遇,就像活在天堂裡。
阿智也其實很愛學他說英文,他偶爾會說「well」、「good」、或是「I see」,尤其是旁邊有女孩子在的時候,他就喜歡學孩子王說英文。他喜歡享受女孩子看著他,頭上卻好多問號的那種崇拜感。雖然他可能連什麼是well都不知道。
智爹在那個時候還不是一個髮鬢斑白的中年人,他是個很高大強壯的年輕人,但是因為書唸太少,甚至字都不會幾個,所以他只能做些苦力型的工作,收入當然也不會太高,因此,阿智家的經濟,也比其他人都要差許多。
阿智會羨慕孩子王是正常的,尤其孩子王只要考試考得好就有電動玩具當禮物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們都羨慕,就更別說阿智了。所以,阿智跟我還有一群孩子,站在遠處看著孩子王在搬行李的時候,阿智的眼神,一直一直很羨慕。
過了一下子,阿智拎著自己的那包牛奶彈珠,走到孩子王旁邊去,我們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看他從那包牛奶彈珠裡,拿出他的「二王」,那是一顆紅白混色的牛奶彈珠,然後送給孩子王。
孩子王接過手,很高興地笑了。然後他抱了抱阿智,那感覺很像美國人式的示好。然後,阿智跟他說了幾句話,阿智聽完就往回走,也不忘回頭揮手道別,而孩子王也已經搭上車,搖下車窗跟我們說再見。
「阿智,他跟你說什麼?」我們都很好奇地問。
「我問他,他要去哪裡?他說,他要去美國,然後說了一句英文,我聽不懂。然後我再問他,他去那裡幹嘛?他說他要去學音樂,他以後想當音樂家。」
「然後咧?」
「然後我就跟他說,當音樂家有比當總統難嗎?他說他不知道,不過當總統應該比較難。所以我跟他說我要當總統,他笑得很開心,然後抱住我說,goodbye,president。我聽不懂,要他再教我一次,於是他又說了一次。」
「咕掰噗噗噗....」聽完阿智說之後,一群小朋友就自顧自地學了起來。
「不要噗了!」阿智像個老師在上課一樣地說著,「是goodbye,president。」
「咕掰噗雷斯鄧....」一群孩子繼續學著。
阿智想當總統的志願還記憶猶新時,他因為看電視新聞,發現裡面的飛行員可以開飛機都很帥,於是他問智爹,那些飛行員都是誰管的?智爹回答是國防部長,於是他又想當國防部長。
為什麼是想當國防部長而不是飛行員呢?他的答案是:「這樣我想換飛機的時候,他們只能聽我的,不能跟我搶飛機。」在當過國防部長之後,阿智又陸續換了好幾 個「工作」,換著換著,時間也過了好幾年。我們升上了國中,媽媽跟外婆決定搬家到比較市區的地方,我跟阿智的距離,就比以前遠了些。
或許因為如此吧,阿智跟隔壁班的壞學生混在一起,不知不覺也跟著學壞了。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在他的書包裡看見智爹的長壽菸時,是在我們學校放學後的升旗台後面,我瞪大著眼睛看著他,然後問了一句:「你拿菸幹嘛?」他看了看我,然後冷冷地回答說:「便當買來要幹嘛的?」
「吃啊!」我說。
「那拿菸就是要抽啊!」他理直氣壯地說。
「你為什麼要抽菸?」對於他的改變,我有些難以接受。誰知他點起了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長長濃濃地白煙,「爽」,他說。幾天之後,他在學校福利社 看見我,然後他跟我說,如果有誰欺負我,就去告訴他,他會替我擺平。或是如果來不及告訴他的話,就當著對方的面嗆說:「我關閔綠是蕭柏智在挺的。」他說, 擺出他的名字,就沒人敢動我了。
然後他變成全校最兇的學生,距離我第一次看到他抽菸,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他會偷騎智媽的摩托車,然後跑到我家來炫耀,外婆看到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怎麼會差這麼多?
本來只是騎到我家炫耀,接著他變本加厲,開始跟著一些不良少年去飆車。他每天書包都是扁的,裡面找不到書,也沒幾支筆,不過,菸倒是不會少,甚至有時候是藏著刀子的。
智爹因為他的行為嚴重偏差,已經不知道打過他多少次了。我曾經看過智爹強有力的臂膀高高舉起,然後重重一拳打在阿智的臉上,阿智只是悶悶地「嗚」了一聲,就趴在他們家的騎樓,動也不動。
然後,夜了,大概是晚上的十一、二點了,我的玻璃窗外的窗簷會傳來叩叩的敲擊聲,打開窗戶,會看見阿智正拿著石頭往我的窗戶丟。臉腫了一邊,眼角還有點血,然後,他會拿出一根菸,點燃,菸的濾嘴會沾到他嘴裡的血。
「幹!」他輕哼了一聲,半笑著說,「我爸打人真他媽的痛,那一拳下去我都快昏了。」說完,他從嘴裡吐出了半顆牙齒。「幹!又斷了一顆。」他說。
*學壞簡單,回頭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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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綠啊!」他丟掉他那半顆還沾著血的牙齒,然後問我,「我們那一群飆車的朋友裡面,有個女孩子很辣,我想他會是你喜歡的那一型,要不要改天我帶你一起去飆車,順便認識一下?」
「你在開玩笑吧?」我轉頭看他,然後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
「我沒在開玩笑」,他認真的說,「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那你看我像會去飆車的嗎?」
「我又沒有要你去飆車,我只是要你陪我去而已。」他笑了一笑。
「我陪你去?」
「是啊,車子我飆嘛,你陪我,我順便介紹馬子給你。」
「你不覺得你們很無聊嗎?」我很直接地說。
「你說啥?」他轉頭。
「我說你們很無聊。」我的手還在口袋裡,摸到了幾顆糖果。
「哪裡無聊?」
「騎著機車飆來飆去嚇路人,你們覺得有趣?」
他聽完,只是看我一眼,卻沒說話。
「你為什麼會變這樣?」坐在自己家外面的路邊,我遞給阿智一顆糖果,繼續問他。
「怎樣?」
「你為什麼要學壞?」
「什麼是壞?」他轉頭看我。
「打架、抽菸、到處跑來跑去,飆車,不務正業。」
「哎唷!」他不耐煩地,「你說這個幹嘛啦!我是心情不好來找你聊天耶。」
「聊這個你受不了啊?」
「你他媽的越來越囉嗦了你!」他的表情不太客氣。
「要不是我還當你是朋友,我他媽的懶得理你!」
他站了起來,扔掉手上的菸屁股,「如果你真的當我是朋友,你就別學我爸一樣囉嗦!」
「可以啊!」我也站了起來,「你回答我一些問題,如果你能說服我,我保證以後不囉嗦。」他聽完,沒說話,轉身看我。
「你仔細地想一想,你每天無所事事打架抽菸鬼混飆車逞兇鬥狠,好處在哪裡?」
他聽完,立刻想回答我,我立刻伸出右手食指指著他的眼睛,很近很近地指著,「你最好真的仔細想過了再回答!」
大概過了十幾秒鐘吧,他突然笑了出來,「幹!」他說,「爽就好,想那麼多幹嘛?」
「你答不出來嘛!」我哼了一聲,「我剛剛說了,你能說服我,我保證不囉嗦,現在呢?你說服我了沒?」
「我說啦,爽啊!爽這個字夠不夠說服你?」
聽完,我一股火如雷電般向腦袋裡燒,出手就從他頭上打下去!
「幹!」我大聲罵道,「這樣爽不爽!」我的手傳來劇痛,手指頭好像已經碎了一樣地痛。
「操你媽的你幹嘛?」他生氣地摸了摸剛剛被我打到的地方。
「沒幹嘛!」我握著發抖的右手說,「爽啊!我爽!你不是說爽就好?」
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媽的....」他說,然後把我給他的糖果丟在地上,騎上智媽的機車,很快地離開我的視線。
在那之後,我們就很少再說話了。我打他的右手扭傷很嚴重,包了好幾個禮拜的藥才好。他依然繼續他不良少年的生活,而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還是不懂。
偶然地一次機會,我在市場附近看見智爹正在馬路的那一邊送菜,他的頭髮像是突然被潑了白色油漆一樣地白了一邊,原本看起來年輕力壯的樣子瞬間老了十幾歲,我沒有過去跟他打招呼,我只是靜靜地在馬路的這一頭看著他,而他靜靜地從車上一簍簍地搬下他的菜。
又過了幾個月吧。不幸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天是學校的第二次段考,考完了就放學,阿智照慣例帶著他扁扁的書包,幾支筆還有香菸就到學校應試。
考完之後,我依然留在學校繼續準備明天要考的科目,過了沒多久,一些同學衝進教室裡,然後對著我說,「蕭柏智他們一群人被圍在學校的後門」。
我立刻跟他們一起去報告老師,但因為已經放學了,學校裡剩下沒幾個老師。我們到了導師辦公室的時候,裡面只有幾個女老師,我們繼續往訓導處衝,卻發現訓導處裡連一個人都沒有。
「去打110!」我喊著,「快去打110!」
然後,我隨便衝進一間教室,拆了一把掃把,拿了棍子就往學校後門跑。幾個同學跟在我後面,他們也拆了掃把,拿了棍子。
我們學校的後門是條不大的馬路,馬路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再過去就是工廠,平時沒什麼車子會經過這裡。
阿智就躺在空地中間,旁邊還有幾個學校的麻煩人物,當然,他們也是站不起來的。警察到的時候,看到我們手上的棍子,以為我們就是打人的學生,完全沒有問原由地就把我們都帶到警察局。
所有受傷的人當中,阿智的傷勢最嚴重。他左手被打斷,頭部有兩處撕裂傷,身上皮膚有破掉的地方至少二十處。要縫的地方所有針數加起來超過百針。他的眼睛都是腫的,都睜不開。聽老師說,還沒到醫院,他在救護車上就已經吐了兩次了。
「他有腦震盪。」老師轉述醫護人員的話給我們聽。
智爹在急診室裡站著不發一語,而智媽早就已經崩潰了。阿智的一些親戚不停地安
慰著智媽,「別擔心,阿智很強壯,跟他爸爸一樣,一定可以會好起來的。」
學校的老師跟主任都站在智爹旁邊,他們都注視同一個地方,阿智的眼睛。在這之前,阿智的病床不停地被推來推去,所有的檢查都做過了一次。醫生說阿智沒什麼危險,但是外傷太多,要復元可能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夜裡,已經超過了十二點,智媽坐在病床邊,不停地跟阿智說話,阿智則是用力地盡量撐起他腫大的眼皮,他看著智媽,一直點點頭,似乎一直在說「嗯,媽媽,我知道了。」
智爹站在智媽旁邊,他還是不發一語,阿智的眼睛看向智爹的那一剎那,眼淚就滾到枕頭上。等到智爹離開,回到工作崗位準備去載菜的時候,智媽躺在病床旁邊睡著了。我坐在阿智旁邊,手還是放在自己的口袋裡,這次口袋裡已經沒有糖果了。
「閔綠啊....」他說話的聲音有些無力,不過依然清楚。
「嗯?」
「很久以前,我說要介紹給你的那個辣妹,你還記得嗎?」
「飆車那個?」
「嗯....」他點點頭。
「怎樣....?」
「他媽的....」他哼了一聲,笑了出來,「還好我沒介紹給你。」
「為什麼?」
「因為她是別人的馬子,而今天他男朋友撂人來打我,因為我搶了他的馬子....」
「誰叫你去追她?媽的你活該!」
「別這麼說嘛,」他又笑了一笑,「我看你這麼浪費,這麼漂亮你都不要,我就....」
「那不就很委屈你?」
「你才知道啊........這一架,我是替你捱的。」他指了指自己。
約莫過了幾分鐘,他又說,「對不起啊,閔綠....」
「為什麼跟我對不起?」
「因為你是好朋友,我卻讓你不爽....」
「你不是說爽就好?」我挖苦他說。
「不行...」他搖搖頭,「要兩個都爽才行....」
「其實,你最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智爹,不是我。」我說。
「....」
「你有沒有發現,他已經白了一半的頭髮了。」
「坦白說....我今天才發現....」
「智爹是好爸爸,你應該不讓他失望才對。」
「嗯....是啊....」
「都還來得及啦!」我摸摸他的肩膀,「都還來得及。以後你要打架就找我吧,我陪你打。」
「我怕你一拳被我打扁。」他笑了出來。
「那來試試看啊。等你好了,我先賞你一拳!」我說。
說完,他看了看自己裹著石膏的左手,然後看著我說,「完了,我沒辦法當FBI了。」
「FBI?」我一頭霧水的,「什麼是FBI?」
「美國聯邦調查局。」他說。
「調你個B啦!」我笑了出來。
「我左手斷了,沒辦法雙手拿槍了。」他繼續自憐地說著。
「你還是先能畢業再說吧!」
然後值班的護士走了過來,要我們說話小聲一點。我們向她表示道歉,阿智等到護士離開,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一開始我沒聽清楚,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直到我仔細認真的去聽,我才知道他正在說:「Goodbye,president.Goodbye,FBI.」
*他嘴裡雖然唸著Goodbye,president.goodbye,FBI.*
*其實是在說「再見了,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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